即使愛無法說出口

WeGenius第21刊‧2007年‧台北醫學大學附設醫院蔡尚穎醫師

~~即使愛無法說出口~~

躁鬱症讓愛情看得到‧原文登於新使者期刊‧蔡尚穎教授提供

兩個人的一生只能寫一篇文章,顧及當事人隱私,我只更改他們的姓氏。

「陳吳花,已婚女性、56歲、躁鬱症第九次住院」。

1990年秋天,我在台北市立療養院擔任精神科第二年住院醫師,護士小姐就是這樣簡單地在電話中通知我有這位一位剛住院的病人。

我還沒走入她的病房,就已經聽到她渾厚又震撼的吼叫聲,接著聽到一陣劈哩啪啦的打人聲,一位身影稍瘦弱,穿白內衣與卡其短褲的男子奪門而出,見到我馬上笑著說:「醫生歹勢啦,阮某閣發作啊!」當我視線上移,從他背後望去,第一次看到這位擁有不倒翁身材的女病患。自30歲躁鬱症發病以後,二十多年來,雖然有一半的時間可以完全正常,但幾乎每年秋冬季節變化之際,她就會突然換了個人似地變得精力充沛、話多、脾氣暴躁,每當藥物無法控制時,則只好再被哄騙來住院。

從以往的住院紀錄看來,她是個是既不合作又具強烈暴力傾向的病人,更糟糕的是對藥物反應差,因此,在療養院算得上是聲名遠播人盡皆知的常客。這次住院期間更是變本加厲,她不但會攻擊醫護人員,尤其最恐怖的是,當大家躲到護理站鎖起門時,她會當場解下大便,然後拿著這種「炸彈」丟向工作人員。後來,為避免再發生類似事件,我心生一計—開瀉藥,除非屁對著我們,否則她這招沒效了。

就在這種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的拉距戰中,她的病情逐漸平復,而且她也逐漸願意和我談天說地,我也喜歡聽她有趣的想法。有一天午后我和她坐在病房陽光室的藤椅上,討論將出院的細節,我順便問她:為什麼你病歷上名字的冠夫姓塗來塗去?她說:「我如果發作看我先生不順眼,就申請去掉夫姓,有時也不想姓陳,因為這姓讓我常常生病,我覺得你很照顧我,以後我就改姓蔡,你以後叫我蔡花好了」。雖然後來她沒有改姓成功,但出院後我才真正認識「蔡花」和她的先生。

因為她過度肥胖,返院門診追蹤治療要上這山坡到療養院來頗為吃力,也為要節省計程車錢,因此大部分的時間由她先生來報告病情並替她拿藥,而且她先生一定在當天6點左右騎腳踏車出發,趕在8點掛第一號,以便可以趕快回去賣水果。我問過以前照顧過她的醫師們,也都對於她先生這種風雨無阻,春夏秋冬始終如一的精神而感佩。尤其每當季節變化「蔡花」開始會對他拳打腳踢時,她先生往往更勤於透早上山跑醫院。

一個下雨的冬日,看著手拿雨衣,半截褲管潮濕走入診間的她先生,我稱讚他精神可嘉,他只是淺淺笑笑著說「沒法度,她破病我就要照顧她」;「阮是人家介紹結婚,以前她也很會顧家庭,無奈30出頭歲得這個病,還好現在有藥可以吃,也有勞保可以減輕醫藥負擔,已經很不錯了!」;這位生活在大台北高樓大廈底層的歐吉桑,透過他嘴角的笑容,我確信他疼惜這唯一伴侶,而看似毫無熱情喜悅的婚姻他卻是無怨無悔。

翌年春夏交替之際,「蔡花」的躁鬱症又準時復發,她再度住院而由其他醫師接手,我也轉到台北醫學院附設醫院服務。

中斷她的消息經過10年,我有機會進行一項躁鬱症患者的追蹤研究,透過與衛生署的國民死亡檔連結,找出12年來台北市立療養院已經死亡的躁鬱症病患,以探討導致提早死亡的相關危險因素。在這份死亡名單上,我赫然見到「陳吳花」三個字,我調出這份病例確定就是「蔡花」,也看到當時剛畢業2年的我在泛黃病歷紙上所留下的會談紀錄,同時浮現那兩個坐在籐椅上的人以及身旁午後的陽光。翻閱著整本病歷,她的一生似乎像電影般地上演一次,然而厚厚的四本如字典般的病歷,與其說記載的都是她的「病情」,更直接一點說是寫滿她先生為婚姻扛起責任的「愛情」。故事終結於她過度肥胖,因心臟病逝世於忠孝醫院,最後一次病歷紀錄她先生不是來拿藥而是來開診斷書,那次也許是她先生最後一次透早騎腳踏車來療養院吧!

「台中的土豆要點歌給彰化的Sandy,並且要對她說:我永遠愛你!」,開車途中,我常常聽到電台主持人說著類似的話,對於沉浸戀愛中的青年男女,其實「永遠」對他們而言是非常「遙遠」的。輕易出口一句「我愛你」通常變成是口頭禪,但「愛是什麼?」反而全憑感覺,也說不出所以然,更不用去考慮後果。

我想說,陳吳花女士,這是一篇你不用看也看不到的文章了!而15年前當年我在閃躲你的「炸彈」攻擊時,你我都萬萬想不到,你的故事會被我寫在這裡,而且對我而言,你的躁鬱症不再是一種精神病,而是一場愛情試煉,用盡一輩子的時間,讓你先生得以證明「即使愛無法說出口,然而愛是道德的,也是責任的。」

他做到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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