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eGenius第14刊‧2005年‧

前長庚、慈濟整形外科主任 現任中國醫藥大學附醫副院長

張家寧醫師

～～愛在斯里蘭卡～～

當我們的家人們在災難的第一線做救災與義診時，讓我們一同以虔誠的心為他們祝福也為災難眾生祈禱～以下是由義診賑災團所發回台灣的日誌，和您分享……

2005年的第一天，大家依舊早起，早餐中互道新年好，畢竟今天是新年，以往習慣說的「新年快樂」今天卻說不出口，因為眼見災區的慘況、想到災民的痛楚，就很難「快樂」起來，只能互祝平安健康。願新的一年災難悉除，人人樂利安康。

不過新年的一大早，上人還是透過越洋電話向大家恭賀新年好，感恩大家在災區付出，犧牲與家人團圓的機會，上人也再次叮嚀大家務必注意安全。感恩上人給我們這樣的機會，在年關交替的時刻，更加體會了「人生無常」與「平安」的可貴。當然也感恩我們有這樣的因緣，能對苦難人伸出援手，讓這個年一開始，就過得格外有意義。

進行今天的義診之前，思賢師兄特別安排醫護同仁前往重災區，傾聽災民的心情，也更進一步瞭解災情的嚴重程度。看到整棟電訊大樓被沖毀成碎片；卡車、轎車沖上岸來體無完膚；大樹連根拔起，就不難想像當時的人們，是經歷了怎樣一場恐怖的浩劫。

九點整，醫療站的義診準時展開，也許是昨天的醫療服務做出了口碑，義診大門都還沒開，就有人等候在門外。今天的患者顯然「病情」比昨天嚴重。有大片撕裂傷的患者，需要緊急手術縫合；也有海嘯倖存者，被海浪捲起又拋下，渾身都是外傷與內傷；更有人全家都罹難，只剩下自己一個活口。許多人有嚴重的創傷症候群，出現夜裡失眠、白天會莫名其妙掉眼淚、以及精神恍惚等症狀。

醫師們不分內外科，殷勤照料每一位病患，不時摸摸他們的手、拍拍肩膀，甚至擁抱一下，讓災民得到親切的撫慰。

一位中年婦人來到診間，帶著自己在醫院照的X光片，告訴醫師她胸痛、背部也很疼痛，手上也包紮著傷口，海嘯只在她身上留下傷痕，卻奪走了她姊姊的生命。伍超群醫師仔細地看著一張張X光片，確定病患的骨頭、脊椎都沒有問題，於是告訴病患很可能是肌肉造成的疼痛。

令人訝異的是，當伍醫師問患者，這種痛已經多久了？

患者的回答竟然是－－五年了！多令人心疼啊！究竟是醫療的缺乏、經濟的窘困，還是早已習慣疏忽健康，背痛竟拖了五年才來看醫生。伍醫師建議她再到醫院詳細檢查，也給予一些紓解疼痛的藥膏，希望至少能緩解她生活上的不便與痛苦。

至於她手上的傷口，包紮紗布早已髒污不堪，伍醫師也發揮外科專長替她換藥、包紮，準備好回家換藥的材料，希望她未來能自行換藥，好好照顧傷口。

看著她彎腰走出診間，伍醫師目送她離開，眼中有不捨也有無奈。

感同身受

一位法師罹患嚴重的甲溝炎，兩腳拇指嚴重潰瘍、化膿，痛到不能走路。張家寧醫師立刻研判需要拔除兩趾指甲。在徵求病患同意後，手術立即展開。化膿的部位腫脹發紅，首先注射麻醉藥，注射過程相當疼痛，法師不敢喊痛，但臉上的表情扭曲極其痛苦，看了叫人於心不忍，彷彿那種痛是發生在自己身上。

隨後麻醉藥發揮功效，張醫師拿起鉗子開始拔指甲，第一步驟是先從兩旁指甲縫裡將指甲與肉分離，張醫師用力挖著肉，又挖又鏟的，然後一口氣將整片指甲抽出來，場面只能以血腥來形容。

但病人呢？卻依然談笑風生，原來麻醉藥發揮了效果，因此雖然他眼見自己血流如柱，卻絲毫沒有痛的感覺。

第一片指甲順利剝除了，也許是剛剛注射麻藥太痛苦了，法師堅持左腳指甲不拔了，張醫師與李俊毅醫師好言相勸，告訴他現在不拔以後會造成更大的痛苦，無奈何法師還是相當堅持：不拔了！

兩位醫師只好替他將患部包紮好，給予換藥的必備用品，藥膏、紗布等等，帶著些許遺憾的目光送他回去，心裡惦記著的是，還有一片指甲沒有拔除，萬一發炎化膿日益嚴重，他該怎麼辦？

外科+麻醉，大醫王合作縫補生命

一位老先生也是海嘯倖存者，兩條腿都被刮傷，好幾個大型傷口需縫合。診間只有椅子、沒有床，但老先生的傷口必須要有床才能方便縫合，於是張家寧與李俊毅兩位醫師先到隔壁診間，搬來三張椅子，拼湊起來充當一張床，讓病患躺在「床」上，醫師才方便縫合。同樣先施打麻醉藥，再進行清創手術，清創過程也很血腥。

醫師表示，要一直刮除壞死的肌肉，直到皮膚表面流出鮮血，才代表清創成功，否則很可能在縫合後傷口又二度發炎。於是就看到醫師猛力的刮，許多皮削落，然後終於刮出了鮮血，表示壞死組織全部刮除，可以開始縫合了。

這位老先生忍耐功夫也很好，打了好幾針麻醉藥，臉部都抽搐變形了，還是讓醫師繼續操刀，直到腿上的三個傷口都縫合好為止。這個診間的張家寧醫師與李俊毅醫師有多年合作默契，一個操刀、一個麻醉，必要時交換工作，當彼此的助手，兩人補位默契相當好，一整天下來手沒停過，縫縫補補動了好幾十個手術，希望修補災民身體的傷，更修補生命的裂縫。

楊治國醫師，用心守護生命

楊治國醫師的診間來的多半是內科病患，楊醫師溫文儒雅，內有慈悲心、外有笑容，不論什麼樣的病患出現在眼前，楊醫師總是笑顏以對。

令人感動的是楊師醫充分發揮尊重病人的精神，一位即將成為少女的小女孩前來看診，青春期的年紀很容易害羞。小少女咳嗽、胸痛，當楊醫師準備替她翻起衣服、聽診背部時，還特地請人將診間的門關上，但少女還是不好意思袒胸露背，於是醫師也隨即改口說：「沒關係，穿著衣服一樣聽得很清楚。」這才化解了少女的膽怯與尷尬。

另有一位老先生罹患攝護腺癌，無法排尿、最近的排便也相當不正常，楊醫師打算替他進行肛診，還特地請媒體攝影機離開診間。大醫王的悉心與用心，格外令人讚歎。

幽默、細心的「男」丁格爾

至於藥局，可說是整個義診中心最忙碌的角落，一位藥師、兩位護士加上急診室郭健中醫師，都在窄小的藥局穿梭著。藥局本身並不很大，而是郭醫師龐大的身影佇立其中，便讓藥局感覺有點擁擠。

擁有多次賑災經驗的郭醫師相當有赤子之心，每天從早忙到晚，他的衣服總是溼了又乾、乾了又溼，汗的結晶鹽變成白色痕跡，烙印在藍天白雲的制服上。

不時看到郭醫師滿頭大汗，忙碌中他依然幽默風趣，為藥局帶來笑聲。當然負責帶動氣氛的還有涂炳旭（綽號：大炳）護士，身為唯一的男護士，大炳身扛重擔，舉凡清點藥品、搬運藥材到各地、跑腿、粗重工作都由他負責。大炳還會經常講笑話，讓大家在緊張的配藥過程中難得輕鬆一下。

別看「男」丁格爾看起來粗裡粗氣的，大炳在分藥、點藥的過程相當仔細，對病人的說明也不厭其煩，一顆顆小藥丸在大炳手中，像是救命仙丹，每一顆都有其生命力。

白衣大士氣質禮儀好，「慈濟效能」更好

藥局還有護士吳薰丹、陳穎萱及陳姿妃等三位護士共同投入，他們三位都是第一次參與國際賑災，也都是主動報名參加，難得的是其中一位護士姿妃今年才二十三歲，工作起來不只認真，還充分遵守團隊紀律，認真負責的模樣，跟時下年輕人有天壤之別，讓人不禁打從心底讚歎這位小女子，勇敢、溫柔又慈悲。

薰丹原是心蓮病房的護士，遇到心情低落的病患尤其能安慰別人，薰丹在護士群中也較有大姊姊的風範，會主動照顧另外兩位學妹，對病人的應對進退也更有經驗。經常看他埋首藥箱子，眼睛認真看病歷表，手快速翻動藥包，讓藥局效率大大提升。

穎萱也是一位可愛的護士小姐，多半時間她駐守在檢傷區，先替病人量血壓、體溫，然後分科別，依序分配到每個診間。穎萱的英文很好，溝通上沒障礙，義診第一天她就和新加坡籍的馮醫師合作，讓醫師無後顧之憂。

至於護士群的大姊姊非「長禱」莫屬了，長禱護理長對這次能參與賑災相當感恩，工作過程中總是毫不吝嗇的將經驗傳承給大家，護理同仁都稱她為「禱姊」，在她的整合協調下，護理團隊實力堅強，第一天病患領藥還有點混亂、但第二天所有領藥秩序有條不紊，病人也不至於等太久，護理部這群靈巧的菩薩們真是充分發揮了「女人當男人用、男人當超人用」的慈濟效能。

火全師兄的「滿漢全席」

兩天出團義診，吃中餐是大事一樁，總務陳火全師兄身兼生活爸爸，親自下廚料理午餐，俗話說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」，義診現場鍋碗瓢盆、蔬果米飯全都沒有，火全師兄即使有渾身好廚藝也沒辦法發揮。

但勘災團成員格外懂得惜福與感恩。第一天義診的中餐，火全師兄煮的是大鍋泡麵，鍋子是借的、泡麵是台灣帶來的，配上台灣師姊準備的炒豆鼓、辣筍，就是精美的一餐。每個人吃得津津有味，滿足都寫在臉上，甚至有人說這真是來到斯里蘭卡後最豐富的一餐，平常身在台灣飯來張口茶來伸手，幸福的我們，從來沒想過一碗大鍋泡麵能這麼好吃。

至於第二天，火全師兄精益求精，煮了大鍋泡麵加上蔬菜火鍋湯，大家笑說這是過年菜，每個人拿著環保碗或站在角落、或在鍋子前就吃了起來，那種滿足感實在是言語難以形容。

為了讓大家每天中餐有變化（早餐、晚餐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菜色，由飯店準備），火全師兄還特地上了斯里蘭卡的菜市場與超市採購糧食，今天買回來的有高麗菜、紅蘿蔔與香菇等，看來明天中午又可以享受滿漢全席了！

期盼走過無常後，好好發揮生命的使用權

義診到了傍晚，越來越多在海嘯中倖存的個案出現：一位年輕女子，全家有十五人罹難，來到診間看到醫護人員和志工她還是微笑打招呼，但我們都知道，她心裡的慟有多麼深沉。

有一位三十五歲的媽媽，家裡有七人往生，只剩下她與先生相依為命；一名四十四歲男子罹患嚴重的創傷症候群，來到診間只說他睡不著，白天很疲倦，全身傷痕累累等，但他在海嘯中失去了八位親人，其中還包含他的妻子與兒子；災難發生時他爬到樹枝上，好不容易劫後餘生，沒想到妻兒卻離他遠去了，他在萬分自責下，生活幾乎無法繼續，也好幾天沒有去上班（原本做的是警衛工作）。

經過檢查醫師發現他身上沒什麼大問題，只是精神上需要陪伴，於是除了開安眠藥之外，也希望志工能給予輔導與撫慰。

在病人等候領藥的過程中，林仲箎師兄趨前了解狀況，林師兄溫情的牽著病人的手，告訴他活下來就是一種幸運，要好好珍惜生命，好讓已去的親人能安心，更希望他走出傷痛後，能加入志工行列；藉由付出關懷、來弭平自己內心的創傷。

男子聽了志工的勸慰後，答應好好吃藥，等後事處理完，身體恢復健康了，就要成為慈濟志工，來服務自己的鄉親。

他還問林師兄說：「回教徒也可以成為慈濟人嗎？」林師兄告訴他：「慈濟是不分宗教種族的，大愛無國界，做志工當然也沒有宗教的限制。」仲箎師兄並用象徵「回教最高敬意」的問候語向他問好，他才終於露出開心的笑容。

許多生還者都有類似的困境，志工相約這幾天內要拜訪這些家庭，除了關懷他們的生活，看看欠缺什麼，該如何幫助之外，更希望他們在走過無常後，好好發揮生命的使用權，將對親人的愛與思念，回饋於社會上需要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