～～從綠島到英國～～

軍方的醫院除了三軍總醫院以外，還分成陸、海、空軍，像松山醫院就是空軍醫院，基隆和澎湖有海軍醫院，而在桃園、台中、高雄、花蓮和台東都有陸軍醫院。我畢業後就先到基層部隊當衛生排長並隨著部隊移防到金門，之後回來台灣野戰醫院去了苗栗和台中，又移防金門的野戰醫院，再分發台東醫院，最後到台南陸軍八零四總醫院從外科住院醫師做起。當到資深住院醫師之後，必須出去外島支援，去過馬祖的野戰醫院及綠島支援，可說全省走透透。

回憶民國六十九年支援馬祖外島時，當年馬祖很冷，沒水沒電，還得去民間的洗澡店，我們在塑膠波浪板隔間的小浴室用桶子接熱水，店家放好水就直接拆走水龍頭，有時天好冷想要多洗點熱水，我們會帶螺絲起子私自轉開出水口，為了不讓店家聽到水流聲，放水時還要用毛巾包住出水口。由於軍醫在當地免費幫民眾看病，所以民眾非常尊敬我們，醫官去看電影都免費。那時大概是我有生以來看最多電影的一段時間。在外島常會遇到一些緊急的事情，像盲腸炎開刀，或是急診室的急救……等，一切都要自己動手。

民國七十年當主治醫師時支援綠島，那裡可以說是我人生的轉捩點，我在那邊看了一本Operative Urology泌尿科的書，很想出國進修。所以就寫了一封信給作者，英國的John Brandy，他很快就回信並介紹我去倫敦大學的Institute of Urology；收到回信以後，我就跟長官報告，看有沒有出去的機會，長官說好。軍方出國進修，完全是公費，除了薪水照領，軍方還幫忙出生活費和機票，只是每出國一年，回國就得再多服務四年。當年國防醫學系是沒有寒暑假的，醫學院六年，規定畢業後需服務10年，如果沒有出國進修，在總醫院當完住院醫師、總醫師和VS兩年就可以退伍出去開業。

因為英國是公醫制，領固定薪水，所有出名的教授，每個星期有半天可以去那裡教書或開刀，賺一些外快。這裡也是碩士的訓練地點。他們甚至把半年、一年以後的行程都排好了，所以你可以查到什麼時候會有你想看的現場開刀，大部都是比較屬疑難雜症的病。

我出國一年後返台，我弟弟才剛大學畢業，他當完兵以後就去亞新工程工作。他一開始就被派去北迴鐵路監工，我覺得那不是長久之計，所以就建議他去英國唸書，因為我剛回來，認識幾個在英國讀博士的人。他工作了幾個月，有時候回總公司報告，看到很多跟他年紀差不多的人可以坐辦公室，領的薪水還比他多，問了才知道那些人都是碩士、博士。所以他毅然決然在1984年自費前往英國，直接找我的朋友，一邊讀語言，一邊去各個學校申請。結果他申請到倫敦大學一位身兼英國北海油田顧問的教授的學生。

1983年我回來時因為前面的學長和同學都退伍了，所以就接下外科部主任。在那段時間我也送了幾位老弟出國進修，我想同仁若接觸了外國的環境，見識會比較多一點、膽子會比較大。不久，我又接下民診處主任，開始接觸行政工作，四年很快過去。在那個時候（1986年），因為醫院要搬遷，所以長官要我出國修博士。其實，那時我已經在台南買好房子準備退伍開業，所以不想出國。可是長官已經跟軍醫局長推薦我出國，因為我在民診處做的不錯，盈餘比其他總院好，多出的盈餘做為醫師及全院員工獎金。

當時因為臨床做很多，我在台南每天從早上七點到晚上八、九點大多都待在醫院，醫院不大，所有大大小小的手術大幾乎都是我在開，外科可以說只剩我一個人，其他主治醫師都忙著退伍準備外面開業；不過也忙的不亦樂乎，天天在手術房內自得其樂，感覺很受到同仁的尊敬與愛戴，也是因為這樣，長官約了我的父母、岳父母會談，提報我出國攻讀博士學位，在家人支持下我前往英國進修。

因為1983年回國時有帶回來一些資料，所以我就從那裡面找學校。我那時候先申請了倫敦大學。倫敦大學跟台灣的大學不一樣，他們是由倫敦市內很多的college組成，每一個college都是一個像台灣的大學，大學直接分成department，不再分學院。另外我也申請曼徹斯特、劍橋、牛津這些學校。

曼徹斯特給我的題目是細菌學，但要我必須先去當檢驗師，所以我不考慮。再來是劍橋給我男性睪丸癌症的題目，雖然題目的範圍很小，在臨床上發揮不大，但因為劍橋很有名，所以我就先答應下來。一個月後，牛津給我關於尿失禁的題目，我覺得這題目很有趣，而且教授寫了很多的計畫；因為我不太知道牛津，所以就請當時在倫敦大學就讀的弟弟幫我查。他查後告訴我，牛津在醫學院排名是第一名，而老師又有這麼多計畫，代表他的資源很多。所以我就去了，這一去就要多服役八年。我去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，不過憑著老師告訴我的「毅力」兩個字，我也撐過來了。牛津和倫敦的學制完全不一樣。倫大是很多college組成，每個college都是一所類似台灣的大學規模，大學總部在大英博物館旁邊。

牛津在1216年成立，整個城鎮都是大學。牛津有40幾個學院，每個college比較像是社團，有自己的宿舍、圖書館、花園庭院及操場等，而學生所有的活動都在college裡進行，而不是在系department裡，系department是讀書作研究的地方。報到的時候須繳大學department學費和college的學雜費、生活費都是在colleg。

在牛津，封建思想比較濃厚，住宿、吃飯的地方都分三級，分別是大學部、研究生和老師，在餐廳你不可以坐錯已劃分好的區域位子，就像電影哈利波特的場景一樣。每個college的作息規定都不一樣，有些學院吃飯要穿西裝，有些隨意，有些甚至要穿黑袍。每個college都有校長，但是稱謂都不同。我的學院，Lady Margaret Hall歷史只有200多年，原來都是女生念，在我去之前一、二十年才改制，以前巴基斯坦的女總理布托，也是這個college畢業的。

我在牛津的是泌尿道之神經藥理學，到校第三天室友問我去見老師了沒有？從室友口中開口閉口的she，我才恍然大悟老師是位女性，室友告訴我老師在實驗室一待就是一整天，等到我看到她時才明白，原來她因為小兒麻痺而行動不便，除了不良於行，她還有一隻手是捲曲著，但她每天都會準時到實驗室，幾乎整天都會在，不由的自心中冉起一鼓感佩的尊敬。第一天進實驗室，我比老師晚到，自覺得很不好意思，第二天我刻意提早些，還是比她晚到，第三天我提早更多，總算比她早了。

我很佩服我的老師，她小時候在二次大戰時隨父親前往蘇丹，當時英軍可以帶家屬前去戰場，她在那感染小兒麻痺被用單架後送回國。她從來都是自己開車上下班，週末會去安養院探視父親。我回國以後她就升了教授，在英國，每個系都只有一個教授，由全國選出。去年五月十六號，她的一位在邱吉爾醫院當泌尿科主任的學生，算是同門師兄，偷偷計劃了她的退休晚宴，召集了老師在世界各地的學生，我也特別請假去參加。

我的老師希望能有多一點臨床醫師加入研究，所以收我進她的實驗室，那個實驗室裡有世界各地來的醫師。我去實驗室找她的時候，她問我要做什麼──在英國，老師不會給你題目，你要做什麼都可以──我說我不知道，所以她就叫我先跟一位學姊學習。她教我從天竺鼠的膀胱裡取出一條0.2×0.2×1公分的肌肉，把它兩頭用細線綁起來，懸掛在電刺激儀器上，並放在藥水裡看它收縮的狀況，目的是找它的神經接受器。她講很快，我聽不懂，所以只好拼命翻書，因為我沒有帶家人去，所以可以無牽無掛的學習做實驗。我每天都比老師早到實驗室，資料越看越多越有興趣，慢慢地也找到了沒有人做過的東西。那時候只知道膀胱肌肉的調控是由副交感神經調控，其實還有其他的因素會影響，我就想去研究。我用兔子當材料，因為它的膀胱比較大，一次可以做六條肌肉。我的數據也至少都是別人的兩、三倍。我每天都比其他人早到，搶先用到儀器。

每天我大概六點多去，等九點多同事來了，我就讓出儀器，反正我也作完一個round，可以整理資料；等到晚上5、6點他們離開，我再繼續做到十二點、一點，大概又可以多做兩個rounds。這就像老總統講的，「用時間換取空間」。當同學找我去pub，我也不太去，因為去了以後，晚上就不可能繼續做實驗了。英國的冬季相當嚴寒，你必須把自己包的密不通風來避寒，每當深夜獨自一人走回宿舍，伴著我的只有漫天紛飛的細雨和街角的孤燈、還有自己孤單的影子。

我很快就把實驗做完了。兩年半以後，老師跟我說我的文章可去投稿，因為要畢業一定要至少publish一篇文章，我發表以後，Squibb藥廠來找我要專利權。專利並不是馬上可以賺錢，藥廠要花一段時間去研發，研發出來後你才能真正拿到專利。那篇paper，我是唯一的作者，我要掛老師的名字，她還說不要，她說她的專長是電生理，不是膀胱研究。Paper發表完後，我就開始寫博士論文，邊寫邊做未完成的實驗。剛開始寫會忘不知所云，進入狀況後，甚至會寫到廢寢忘餐。我只花了兩個半月就寫完兩百多頁的論文，一般英國研究生約要花三、四個月，台灣的學生甚至要寫半年。我七月進行完口試，又待了兩、三個月才回台灣，也順道參加了最後一場的畢業典禮。

Q：對現在普遍沒有目標年輕人，您有什麼建議？

Ａ：我自己就有兩個小孩，老大都會自己規劃自己的人生，不需要我操心。老二念台大醫科，但是當到住院醫師以後卻還覺得當醫生沒什麼用。他覺得當臨床醫師對他來說壓力太大，他比較喜歡做研究、或作生意。討論到最後，他決定先做研究，之後如果要再做臨床也可以。所以他申請到史丹佛，就毅然提出辭呈。但是他前天又打電話來說他不知道這樣走對不對。

今天早上我又給他一封email，跟他說確定了一條路，就應一步一腳印走，不要三心兩意，任何事情沒有不會碰到困難的，也跟他說了很多其他人的故事。現代的環境已經好太多了，先把眼前的目標完成，鍛鍊好自己的muscle，把基本的做好了，別人要什麼，你就可以把什麼東西拿出來，這樣就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