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大生命科學系 莊榮輝教授

Q您為什麼從藥學領域轉到生化？

其實藥學跟生化關係很密切，新藥開發就是生物科技中一個很大的領域。學藥學不是只能做藥劑師、賣藥，有醫藥的背景再唸生化是很吃香的，很多藥學的東西在生化領域上相當有用，因為生化的研究中與醫藥相關的其實不少，對我來說，讀起這些相關的研究就很方便。

當初聯考選填志願時，父親希望我讀醫藥相關的科系，於是就醫學、藥學交互的填，後來很慶幸自己沒有考上醫學系，不用像醫師生活壓力這麼大。讀了藥學之後，我很早就想要往學術研究的方向走，因為我喜歡自己想東西、玩東西，對研究很有興趣。大學畢業之後，預官沒考上，研究所沒考上，藥劑師也沒考上，只好去當兵。當完兵後，我考過了藥劑師，也考上了清大的分子生物研究所，很自然的走向研究的路。

Q現在年輕學生喜歡看到很多成功的例子，您為何反而願意提出來自己以往一些挫折的經驗與大家分享？

沒有錯，我還拍了一個十分鐘的短片「綺麗與夢幻」，是我自童年到求學期間的自傳式影片，你們可以從網站下載來看。

以往我們的新進教師研習營，新教師要在溪頭受訓三天，告訴他們一些人家成功的例子，經過一兩屆之後，新教師們都很depressed，因為看到的都是那些成就很高的例子。後來我們開始改變，邀請一些講者講如何克服失敗、然後成功的例子，新教師們反應就比較好。這的確是蠻重要的，現在的小孩子禁不起打擊、失敗，事實上在職場、商場、官場，失敗與打擊根本是家常便飯。所以從來沒有跌跤過不是最厲害的，如何跌跤之後再站起來才是我們要學習的。

很多時候你無從選擇環境，但不論我們身處於什麼樣的位置，被分配到什麼職務，都要盡力把它做好。我最近擔任許多不同的職務，領悟到了一個「假戲真做」的道理。舉例來說，有些人當兵因為是義務役不是自願的，所以能混就盡量混，只要逢場作戲撐完役期就好了。我當初在公館當兵時，要管理全院的藥，所有的藥品都有編號，根據這些編號來確認藥品的剩餘量，我第一次去做的時候嚇壞了，沒有一個數量是對的，全部都短少，於是我花了兩年把藥全部整理好。我的個性就是這樣，而且我認為認真做事是很重要的。

再舉一個例子，系上有一門給大一新鮮人上的課，就是給老師們介紹自己的研究，老師們往往都介紹自己做了哪些偉大的工作，結果台下學生睡成一團，沒有人願意聽，有些內容大一學生也還聽不懂。後來我們就仿照台大「我的學思歷程」的演講，開玩笑的把課名改成「我的血絲歷程」，讓學生們知道我們的成長、求學過程，經歷哪些失敗挫折，如何多方面培養自己、度過難關，給學生一些啟發，同時也可以讓學生學習如何接受挫折。像我們學生投稿impact factor較高的期刊論文時，往往會被reject，而且論文內容也常常被批評得體無完膚，學生就要懂得去接受它，再加強自己。

Q生化與生物科技的異同？

生化與生物科技的確是有很大相關性，包括醫學、農學、生物技術、生物產業全都是生化相關的領域。生化相當重視化學。化學對生化來說非常重要，我們生理的各種現象，都可以用化學去解釋。我們常聽到的蛋白質、核酸、醣類、脂肪，這些生物體最主要的幾個部分，如何構成一個細胞、在細胞中產生能量、神經如何傳導、心臟如何跳動……等。所以生化是滿有趣的，我甚至為了讓更多學生了解這些，特別開了一門「細胞與分子」的通識課，讓非主修生化的學生來上，他們反應也都不錯，有同學甚至後悔當時沒有選生化相關的科系。透過這個課程，也可以讓同學了解生物是什麼，讓同學們了解自己，同時也理解生命是怎麼一回事。

Q為何想要做免疫相關的研究？

免疫對我們非常重要，要是人體沒有免疫系統，甚至沒有辦法存活到現在。免疫系統裡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分子叫做抗體，它可以專一性地辨認抗原。例如有些抗體能專門辨認破傷風、霍亂的病菌，能夠把這些病菌掃除掉。我們也能用生化學方法自行製造抗體，這可以應用的範圍就更廣了，生化科技在產業來說，比較賺錢的部分主要就是抗體的應用，國內、國外都是一樣。

植物的免疫方式和動物又完全不一樣。植物也會生病，而且有些植病會讓農作物全部完蛋，所以植物的免疫也是相當重要、值得研究的一個領域。舉個例子，咖啡很好喝，但是植物產生咖啡因並不是為了給人喝，其實是因為蟲子不喜歡咖啡因，所以咖啡因也是植物的一種免疫方式。美國相當重視植物的免疫，例如番茄、玉米、棉花……等的農作物。像有一種叫「夜盜蛾」的蟲會把很多植物全部吃掉，所以他們就利用生化技術製造出一種煙草，夜盜蛾吃了就會死掉。

Q您曾去美國農業部做一些研究交流，他們在生化科技上的研究是否應用廣泛？

其實他們大部分的研究仍偏向基礎研究，不過發表的基礎研究當中，有一些idea會被挑中，進而發展成為產業。學校的研究也是這樣，之前我們做出紅麴毒素的抗體。大家對紅麴的印象就是養生的健康食品，吃了可以降血壓，但它也會產生一些毒素，雖然量很少卻很毒，所以紅麴食品的檢驗非常重要。我們當時所做的抗體就可以辨識出這些毒素，於是這個研究被美國一家公司買去做檢驗試劑，能檢驗出你吃的紅麴餅乾、紅麴酒、紅麴香腸……等，裡面到底有沒有紅麴毒素。

紅麴毒素和以前聽到花生的黃麴毒素不太一樣，黃麴毒素是黃麴寄生在花生上產生毒素，紅麴則是本身生長時就會產生毒素。這些東西都是微生物產生的，麴是一種微生物，有些微生物是有益的，像泡菜也是某種麴做成的，相對來說有些則是有害。所以生化科技不是只有醫療、醫藥方面，其實在食品與民生方面也很重要，生物、醫學、農業都是我們生化科技研究的範圍。

Q您的網路教學資源相當豐富，教授們也會希望同學們善用網路資源，但是否常會有沒有做好基本功課的學生，做一些剪剪貼貼的報告？

「魔高一尺，道高一丈」，假如覺得報告裡有句話不太可能是一個學生寫得出來的東西，只要copy放到Google去找一下，就可以知道是不是抄襲的東西。甚至也有公司在行銷專門檢查是否抄襲的軟體。不過我會用精神去感召學生，我看那些修我通識課桯的學生報告，幾乎都是自己寫的，因為我不要求寫得多，只要一頁，而且只要期中、期末各交一次。我希望學生們從各自的專業，例如文學、哲學、經濟甚至是機械，這些不同的角度來看生物。我相信只要自己在教學方面肯下工夫、肯努力，台大的學生是能被你感召的。

Q您會建議學生如何運用網路上的資源？

網路在這個時代太重要了，它不是只能玩Game、Facebook、寫部落格，它是用來「通宇宙，貫古今」的。我有時會在辦公室待上一整個下午，出來就跟學生說我已經到歐洲所有的美術館繞過一次了，這就是網路厲害的地方，甚至比你真的去環遊世界看到的東西還要美、還要多。例如你去日本京都看佛像，根本就看不清楚，因為暗暗的不能打太大的光，也不能照相，反而回到網路來可以看到人家整理好的完整介紹，佛像的圖片也清清楚楚、漂漂亮亮。

此外，透過網路你會發現，有些原先你認為全世界只有你才知道的想法，居然有他人也跟你有一樣的想法，那種震撼感是非常大的。例如我曾用一張雷諾瓦的畫來說明一個生物的現象「伴護蛋白chaperone」，沒想到在日本的一個網站上，也貼了一張一模一樣的畫來介紹「伴護蛋白」，他們是全世界專門在做這種蛋白質的單位。這種感覺就像是被雷打到一樣。所以說網路的資源太豐富了，就看你如何去運用它，搜尋是一種能力，也是一門藝術，同樣找一個東西；大家找出來的就是不一樣。

Q唸生化的學生將來可以從事哪些的工作？

現在的生物科技還不像電子科技發展得那麼蓬勃，我們一直希望在生物科技產業上，能夠趕快有幾個成功的標竿出來，目前台灣生技產業的大環境還沒有很好，大環境將如何變化，是我們沒有辦法掌握的。不過對學生來說，興趣還是很重要的，你只要能夠對所做的東西培養濃厚興趣，什麼工作都可以做。再來就是要把自己準備好，提升自己的競爭力、戰鬥力，競爭力越強相對來說就業的機會就越多，所以充實自己、培養自己的實力是最重要的。

我覺得教育就像是在點一根火柴，學生就像是火炬，把火柴丟進火炬裡，火炬才燒得起來，但是這支火炬的火有多大、能燒多久，是學生自己決定的。如果火炬很小，一燒就沒了，火炬很大，還可以越燒越旺。學生必須經由學習、交往、甚至國外經驗，來增加自己的「戰鬥力」。

這也跟學生天生的資質有關，我覺得很多事情其實早就寫在基因裡面。我在網頁上寫了一篇「人類生而不平等」的文章，我所謂的不平等並不是指聰明、成績好、上醫科就比較好，因為換個角度想，當醫生又累壓力又大，那些人注定這輩子很辛苦要去當醫生。若用金、銀、銅、鐵來比喻的話，一個人在唸書方面是金，但在藝術特質方面可能只有鐵。每個人都有「金質」的地方、「銀質」的地方、「銅質」的地方，所以人生是不平等的。

像Michael Jordan籃球很厲害，但是有一陣子他去打棒球，成績不好升不上大聯盟，所以後來他還是回去打籃球。教育就是要去發掘每一個人「金質」的地方，如果當初王建民的老師要他好好唸書，將來做了科學家，可能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科學家，而不是在大聯盟發光發熱的「台灣之光」。如何從學習的過程中，找到適合自己發揮的舞台才是最重要的。

台灣現在電子科技產業較為成熟，我們也會鼓勵學生去做一些跨領域的研究，因為生醫工程確實需要一些有生物背景的人。我們系所也有一些跟電機系老師合作的研究在進行，他們在生物方面的確很需要我們的幫助。

Q您認為學生應該如何培養自省的能力？

人要能自覺，才會進而自省，這跟智慧有關，有些人生性多疑，有些則是生性不疑。有些人被詐騙電話騙了幾十次還是繼續被騙，還是一直去匯款，這就是缺乏自覺的能力。自覺能力是人類相當重要的一個特質。在我的網頁上有一本「科學之路」的書，裡面有句話我覺得很震撼，它說「要評量一個人的智力，最好的標準就是，看他察覺自己被騙的速度有多快」。有些人被騙了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被騙，有些人則是很快就知道自己上當了，這就是自覺。

我們有學生實驗方向做錯了，但是因為結果錯得太漂亮，不論怎麼跟他說，他都不願意相信自己是錯的，這也是缺乏自覺。我只能告訴他：「牛肉麵不好吃，換筷子是沒用的」，你一直嘗試各種方法，就像是在一直換筷子，但是牛肉麵不會因此變好吃。如果我們沒有自覺能力，那就會像是個石頭，怎麼樣都無法改善，無法形塑的石頭，就像是座墓碑一樣了無生機。也許學生可以多看看別人的經驗，你就有機會意識到自己有什麼優勢，有什麼地方需要改進。

Q有些學生對生化有興趣，他在高中、大學或研究所可以閱讀些什麼書籍？

全部的領域都應該多去涉獵，在高中和大學學習的範圍都應該越廣越好，所以有興趣、有時間就應該多閱讀，跟著感覺走。我常跟台大學生說：「你就到誠品地下室右轉，那一排全部是科學的書，你可以隨便翻，翻到喜歡的就買回去看。」我不會推薦學生一定要去讀哪一本書，他們必須自己去找他們要的東西，甚至看漫畫書也可以。當然他們也要懂得如何取捨，這又是自覺，所以「覺」的功夫很重要。

我上課會跟學生說：「不打電動的人是笨蛋」，台下馬上就是一陣歡呼，但是我會接著說：「打電動打到不知道停止的人，是更大的笨蛋。」記得我第一次玩電動玩具就玩了三天三夜，但之後就對它沒興趣了（因為基本模式都差不多）。所以你在多方的嘗試之後，要能找出最適合自己的路，就像Michael Jordan找到了籃球場、王建民找到了棒球場。畢卡索本來想當詩人，但是作品被批評得很糟，後來也找到了適合自己的舞台，當了畫家，也過得很快樂。同學們也應該從多方的涉獵中，找尋適合自己發展的空間。我在做學生時，每到暑假都會到書店找許多書來閱讀，等開學遇到班上同學，大家都覺得我變了一個人，多閱讀是對年輕學生有幫助的。

Q學生當中有情緒困擾或精神問題，像是躁鬱症、憂鬱症患者越來越多，對於這些學生您要如何開導或協助他們？

剛剛講到的畢卡索是一個成功的例子，但是像梵谷就是因為精神狀態有問題，在他有生之年無法像畢卡索一樣成功。或許多數人會認為精神問題是來自現今社會的外在環境壓力影響，但從生物的角度來看，我覺得還是先天的遺傳基因影響，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有那個因子存在，只是有沒有表現出來。

我剛剛提到「人類生而不平等」，疾病也是，有的家庭容易有糖尿病，有的容易心臟病，有的又是肝病，所以每個家庭或多或少會有一些疾病的遺傳因子，有沒有什麼病都沒有的呢？不太可能，那是演化的極致，人類的演化還沒有達到那樣的地步。所以精神問題我也把它視為像近視眼、感冒……等這些疾病。

我的親友也有躁鬱症，所以我有時也會有容易焦慮的情況，例如我一上飛機就要看逃生路線、任何事情我都會想到最糟糕的情況。因此我會時常告訴自己「最壞也不過如此」，久而久之會發現的確是自己多慮了，這也是一種自覺。自我察覺之後才能學習如何去面對它，最怕的就是連自我察覺都沒有，反而是身旁的同學發現你有精神問題而遠離你，問題就更大了。我上課時也會跟學生談到精神方面的問題，有個女生課上到一半一邊哭，因為她和男朋友都有這方面的問題。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學生物，了解這些生理現象的存在，進而能夠更了解自己，找到合適的應對方法，更有意義地活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