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偕醫院黃富源醫師 兒科/小兒感染/小兒腎臟
WeGenius第30刊‧2010年‧
劉亦棻/鄭楷靜 專訪
鄭楷靜與黃副署長合影
1.您為什麼會選擇當醫師呢?怎麼會對小兒科感染病症及小兒腎臟病有興趣?
我今年69歲,是在高雄很鄉下的地方長大的孩子,從小每天都玩得好開心,也沒有去想未來要做什麼。很感謝上帝從很早就眷顧我,讓我考上雄中初中與高中部;當時家裡很窮,南部小孩只想考上台大醫科,也只知道醫科才是未來的希望。雖然那時李政道、楊振寧得了諾貝爾物理獎,鼓舞了很多像是建中的學生選擇物理系做第一志願,而我們南部學生多數仍然以醫科為第一志願。
很幸運的是我的分數足以考上台大醫科,後來也發現醫生這個工作很適合我,因我對理工科並沒有那麼喜愛。在台大擔任住院醫師時,接觸到的都是感染症的小孩,住院醫師做到第三年,就被病人傳染了扁桃腺發炎,而後引發了急性腎腎臟炎。在那個時代得到腎臟炎是很恐懼的事情,你會想到病情惡化下去可能要洗腎...等種種不好的結果;想到人生這麼變化無常又無依無靠,我找到信仰而成為基督徒。老實說,年輕時我是反對太太信耶穌的人,但當我在病苦中感受到上帝對我的眷顧時,才了解自己一直被賜予許多恩典。
重病痊癒後,我繼續在小兒醫學領域努力,同時成為新生兒科、一般小兒科、小兒感染科、小兒腎臟科四項專科醫師。尤其是來到馬偕醫院後,發現這裡許多貧困家庭出生的嬰兒罹患重大疾病,而父母沒有能力養育只能放棄孩子,因此社會服務部常透過管道到加拿大尋找領養孩子的家長,讓生命可以延續下去。早年在台灣不是這麼富裕的年代,這個社會反而比較有許多感人、富人情味的故事。我的太太在“鹿溪的部落格”網站中,偶而也會紀錄這些點點滴滴的奉獻。
過去馬偕醫院的社會服務部真的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情──他們在面對貧困家庭的醫療欠費時,會替那些貧困的家庭想辦法找到社會資源,協助他們解決經濟難題。但在目前健保制度的限制下,許多醫療院所只能以營收為第一目標了。如果醫院也以“業績、產值”掛帥,那就會扭曲了醫病之間的關係,這絕對有損台灣民眾接受醫療的品質。醫師、病人之間有很多的信賴與溫暖,這種發自於人與人無形的真實情感,可能被企業化的體制破壞,也可能被部分媒體與機構挑撥,這是很可悲的。
2.兒科病症與成人病症有什麼最大的不同?有的家長認為小孩都會走路說話了,哪裡生病就掛那個專科就好,為什麼還要帶去看兒科呢?我們的兒童比較常發生哪些疾病是容易被家長忽略的?
小孩與成年人生病的差別在於,小孩子的病只要認真接受治療,痊癒的比例較高;成年人的病,像是糖尿病、高血壓,就會伴隨終生,只能控制無法根治。再來就是小孩生病時,全家人都會把他照顧得乾乾淨淨,老人生病時,常常會大小便失禁,由看護、菲傭照顧,不一定會把老人家顧好。
人的成長發育從新生兒、嬰兒、孩童到青春期,變化多端,尤其是在心理層面上。兒科醫生很需要和家長溝通,才能了解孩子的發展是否正常,青春期的變化適不適應。成長過程中每一個階段的預防注射、營養需求等,都需要兒科醫師的諮詢。另外,家庭的變化也會讓孩子無法適應,有些小孩看似生病,其實只是為了和弟妹爭寵。
孩子在潛意識上面的病症是最特別的。有些孩子會一直眨眼,家長以為他眼睛不舒服就去看眼科;有些孩子會輕微咳嗽,家長以為他氣管不好就去看內科;其實許多是孩子心理不安的反應,或者想要引起家長更多關心所致。有些孩子手指會彎曲扭捏、有些則會一直不停地說要尿尿,家長若急著帶去看神經內科、泌尿科,其實都不是正確的做法,還是要先帶到兒科診斷,才能給孩子最好的醫療照顧。
有個孩子尿床,家人帶去泌尿科看診,醫師就想辦法治尿床,但一直無效。回到兒科看診,才發現孩子是先天性糖尿病導致的尿床。現在的專科醫師在健保制度下,習慣讓病人先做儀器檢測,沒有用心先去觀察這個“人”,病人還以為做了這麼多檢查、吃了一堆藥,就是最好的醫療,其實這是不對的,這只會造成醫療品質的下滑。
總之,家長的觀念是要被導正的。當孩子生病時,不論是感冒還是特定器官不舒服,在台灣,只要18歲以前,都應該先到兒科看診。孩子一年感冒9次是很正常,有些會發燒、會咳嗽,只要經醫師診斷,需要用藥才吃藥,一般說來多半會痊癒。
3.台灣的出生率已創新低,我們對於孩童的照顧更顯重要,就您長期投入台灣兒童醫療的工作經驗,您認為有哪些地方需要加強注意,才能讓孩童可以更健康的長大?
我們都說孩子是國家未來的主人翁,但只是嘴巴說說而已。整個台灣似乎只有兒福聯盟是針對普遍孩童的權益在努力,其他的團體幾乎都在為成人、老人和特殊病友謀福利。可能因為孩子沒有選票,主政者和民代不會特別注意。有些公益團體的參與者熟知政治運作,比較能夠獲取更多社會資源。
我並不是說老人、成人和特定疾病的孩子不應該被眷顧,而是我看到更多接近貧困邊緣的孩子沒有機會得到好的照顧,但他們長大後卻是要扛下、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。一般小家庭的年輕父母光是為了生活,就要努力工作以求糊口,怎麼可能再多出時間去參加那些政治、利益團體的活動來為孩子爭取權益呢?
行政院用在研究兒童的全部經費,只占總預算的1%。台灣健保開辦時,全台出生率每年是35─40萬人,現在只有18萬人。而數年來隨著出生人口減少,我們並沒有讓兒童健康醫療的照顧相對變得更好;17萬人次的健保費用差額移轉到老年人身上了。台灣18歲以下的人口占總人口數約28%,健保支出只有11%;而65歲以上的人口只有11%,卻占健保支出的33%。
政府編列數億元敬老津貼、800億的消費券,卻編不出2億元用在兒童健康保護的疫苗。例如六合一疫苗、輪狀病毒疫苗,先進國家早就讓兒童以公費施打了。我和李明亮教授在衛生署擔任公職時,因為我們都是兒科醫師,為了避嫌未將最好的兒童疫苗列由國家補助,現在我很後悔自己因考慮道德層面,而錯失了替兒童增加福利的機會。
4.有方法可以幫助台灣孩童在醫療上獲得更好的照顧嗎?
例如政府花了許多錢在子宮頸癌和乳癌的預防篩檢上,但許多女性朋友還是不願去做,那不如把部分預算用在孩子身上。又由於相較於他科,現在兒科醫師給付較少,年輕人做兒科醫師的意願相對降低,政府應該增加兒科的健保給付,讓年輕醫師有意願走兒科。社會不要期待在台灣唸醫科的學生都有聖人一樣的高道德理想,給他們多一點合理的經濟利益才不會讓孩子沒有兒科醫師照顧。
媒體也有責任,不要只報導皮膚美容、整形瘦身的新聞,這樣就是會讓醫學生覺得做這些科別能名利雙收,忘了醫生還有更重要的價值與貢獻。
5.醫師除了醫治病症,也要醫“人”,在少子化的台灣社會,您對於現代父母對孩童的照顧養育,有沒有觀察到哪些不一樣的現象?您會給家長哪些建議呢?
我擔任兒科醫師四十年了,看到很多孩子都是父母勒緊肚皮省吃儉用養大的,除非真的是日子過不下去,不然父母都寧願少吃、少玩,也要給孩子接種最好的疫苗。現在醫療進步了很多,孩子很少得到重病,幾乎全都能健康長大,便是疫苗的貢獻。
對於父母的建議是;第一、媽媽要餵母奶,這對孩子最好, 可增強孩子的免疫力、智力及親子關係。。第二、疫苗一定要捨得打,按時打。最後,除非經濟狀況很不好,需要兩份薪水,不然,孩子在三歲前最好由母親自己照顧帶大,因為這是人格形成最重要的關鍵時期,沒有人能取代母愛。如果母親真的沒時間,阿公、阿媽、外公、外婆都可以幫忙,就是要找到有愛心、性情穩定的人帶孩子。很多父母請菲傭全程帶小孩,那麼等父母老了、病了,孩子就會覺得只要請菲傭照顧父母理所當然。菲傭可以幫忙,但不能是主要照顧者。
還有,現在的父母要捨得讓小孩從小就接受點挫折,他們才會有對挫折的適應和克服能力。沒有挫折就不會學習,不會獨立自主。再來請父母不能溺愛、要培養孩子合群。
6.腸病毒對台灣的許多父母來說,都有造成極大擔憂的經驗,想請您談談為什麼這個病症無法在台灣根除呢?它的感染為什麼會造成死亡或後遺症?
這真的是媒體過度報導、渲染造成的現象。1998年是有一波大流行,之後就沒有什麼大問題,死亡率和後遺症也很低。腸病毒在台灣無法根絕,我們就要學會預防感染。從SARS經驗,我們學會對於流行感染疾病,要善用媒體傳達的正確預防方法──洗手、戴口罩、接種疫苗、居家隔離,那就不會讓疾病流行,民眾就能健康了。
7.我們常會聽說某位醫師或醫院開的藥比較重,所以小孩生病好的快,但有人說這樣對孩童不好;也有人說早點治好才不會有不良併發症.....究竟醫師該有怎麼樣的用藥倫理才是正確的呢?家長又該如何選擇孩子的醫師呢?
家長要選擇不隨便開藥的醫師、用最少藥的醫師、不隨意打針的醫師。如果一張處方簽超過七種藥,就不能算是好醫師。用藥就是要用對藥、要適量,對孩子才會有益處。不要隨便打點滴。缺乏自信與經驗的醫師,才會給孩子吃一堆的藥。
8.想請您談談對台灣醫學教育的看法。
對醫學生不只要教會他看病、開刀,老師們還要以身做則,因為醫學生的醫德是跟老師學的。
台灣醫生現在面臨最大的問題是許多醫院財團化,財團醫院以醫生業績來計算薪水,醫生在沒有基本薪水的保障下,怎能控管醫療的適當性呢?財團掌控的醫院,薪水是依照醫師看診病人的數目和檢查的項目營收中“抽成”分得的。一個生活沒有基本收入保障的醫生,在被要求符合醫院營收效益及為了肚皮溫飽交相壓迫之下,為了生計就可能做出不適當的醫療行為。
這是我審查過的真實案例:醫師為90歲的胰臟癌病患開刀,把整個胰臟拿掉,病人出院就死了。這麼老的病人是承受不了動大手術,可以用比較簡單緩和的手術延續生命,不該為了開大刀可以得到較多健保給付就犧牲病人。還有一些人舌頭底下比較緊,台語說“弔舌筋”,像是大舌頭,這種情形100個人大約只有1人要開刀剪開,但台灣醫生卻開得有點氾濫。所以,提供醫師合理的生活薪資是必要的。
讓人覺得欣慰的是:目前台灣近80%的醫生,都能夠守住自己的本分,不會為了個人利益做出不當的醫療行為。馬偕醫學院成立之初,我心裡很擔憂如果大環境和年輕人還是抱持著開醫院、當醫師都是以賺錢為第一目標的想法,那實在也不需要再成立醫學系了,我們不應該為社會製造沒有醫德的醫生。然而,同仁提醒我,如果我們一年培育出的醫師有10%的人是有醫德的,像馬偕、藍大弼一樣奉獻犧牲,那麼,他們不但能服務病人,更可以像種子一般,帶動醫界良好的風氣。我想,這是馬偕醫學院的社會責任。
9.最後想請您給有志從醫的學生一些建議。
人的價值不是在做大官、坐擁鉅富、住豪宅或妻妾成群,而是在離開世界時,會讓後人懷念你,記得你的善行。我自己在擔任衛生署副署長時,?台灣醫療環境努力之餘,卻對於政治生態感到不適應,所以毅然辭職,回到我還可以繼續貢獻的醫界服務。
人生的試探有很多,如金錢、美色和權力,都會試探你。我希望年輕醫生要守住良善的價值,找到好的榜樣,不要迷失。如果做錯事、跌倒了,就要認錯悔改,不要再錯。我們的社會過度以利益掛帥,雖然在各個領域都有極為傑出的人,但是有些人在專業上優秀,在為人處世上面卻是不好的示範。
期待新的一代,學醫是為了助人,是為了貢獻社會。